今日 他鄉是故鄉

新住民 2019-05-05



文/呂又慧(陽明大學衛生福利研究所博士)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遇見一群熱情的新住民姐妹們……

這幾個月常和一群新住民婦女和社區工作者們共同做一些事。事情是這樣的:前些年,大家想發展一個以新住民眼光為主體的社區生活地圖。我們原先的想像,是認為透過她們的觀點,就會看見很多存在於社區裡面,只有新住民才會知道或常聚集的地點,以及具有異國風味的各式小店家那樣的地圖路徑。但當和她們一起討論並走訪社區之後,卻發現這地圖的長相和起初的想像,竟有著十萬八千里的差異!

我們告訴新住民姐妹們,希望從她們的觀點和想法出發,提出認為在社區中值得向大家推薦和重要的地方。我們花了好幾次的時間,和她們一起出去小旅行,讓新住民姐妹帶著我們到那些她們想分享的地方,並講述那些地方的故事與意義。結果,這些地方多是在日常生活中常見的店家,例如:大賣場、各式小吃店、市場、公園、銀樓、銀行等,沒想到,這些地方和台灣在地住民的生活場域,其實沒有什麼大不同,甚至基本上是一樣的!


驚奇的社區小旅行

 

幸運地,每次我們的小旅行,都是在晴朗的天氣中完成。熱心的姐妹們帶著我們穿越大街小巷、踏過青山綠水,走訪許多好吃好用的店家,也認識了許多友善而熱情的老闆們。很奇妙的是,在每次走訪社區的過程中,我都有一種時空錯置的感受:明明我才是台灣人,住在台北也已經幾十年,但新住民姊妹帶領我們去的那些地方,我確實不都曾踏進過……在社區裡走著走著,沿路聽著姐妹熱切並興高采烈地介紹這、介紹那,不停地告訴我們,她們居住的這城市、這地方是多麼多彩有趣。看到她們真摯、開心、臉上發光的模樣,我覺得自己彷彿是到了異地的遊客,而她們才是在地人!

這個感受告訴我,當我進入她們所生活的社區時,我才是造訪的客旅;而她們才是在地的主人和東家。新住民姐妹張開熱情的雙臂,親切迎向我的到訪,過程中許許多多的對話和互動,都讓我逐漸打破原先預設的想像,慢慢勾勒出在這個社區生活的這群女子,日常生活的樣貌。

這群女子,是遠渡重洋,離開自己的母國與家鄉,來到台灣、嫁做人妻、身為人母的姊妹們。在這塊土地上,她們就是某個家庭的妻子、媽媽、媳婦,以及某個工作的勞動者,和我們一樣生活在這座城市、這個社區,是社會的一份子,是我們的一份子。

她們當中,有人提到社區裡的公園對她的重要意義。因為那條從她家通往公園的路上,充滿了她和媽媽的回憶。原來在她當年懷孕時,媽媽為了陪伴她而來到台灣。為了自己的健康和希望能順利生下寶寶,她和媽媽常常把走路當作運動而從家裡散步到公園;有時她們也會搭一小段公車,因此連公車站牌也帶給她很多情感的力量。

另外也有姐妹提到,那個公園的湖岸邊有個涼亭,是她放鬆的最佳所在。因工作回家後就不容易有自己的時間,所以有時下班後,她就會騎車到那裡坐坐,一個人吹吹風、安靜地看著湖邊悠游自在的白鷺絲與鴨子,心情常能得到整理與調適。

傳統市場則是最多人提到的地方。經過幾次的市場巡禮,我終於明白為何姐妹們會這麼熱情地提起這個所在。新住民姊妹最常扮演的角色就是妻子與母親,因此買菜成了她們不可或缺的生活行程。在市場裡,除了新鮮的蔬菜、魚、肉、水果之外,大人小孩的衣服、鞋包,銀樓、熟食攤、小吃店、五金雜貨店等,無一不是她們的最愛,看著應有盡有、價格公道的生活物品,她們晶亮的眼睛閃閃發光。於是在主婦們有限的時間裡,日常買菜的行程,便成了逛街購物與人群互動最具價值和最有意思的景點。當我隨著姐妹們在市場走訪時,聽著耳邊不斷傳來各個好吃、有用、友善店家的介紹,她們也殷勤熱絡地和各家老闆打招呼,彼此之間關係良好不言而喻。也有姐妹行經某攤位前的小工地,便告訴我們這地方在改建之前,曾是新住民姐妹們一起買菜時互相幫忙顧小孩、輪流買菜、等候的地方,充滿了她們的笑語,也有許多孩子們嬉戲的回憶。

還有一回與新住民姊妹一同走向某社區市場的路上,一位蹲在街角旁賣蔬菜的老婦向我們招手。原來在她販售的菜中,有新住民故鄉特有品種的黃瓜及葉菜。只見姐妹們立刻開心地蹲在路旁閒話家常、挑起菜來。原來賣菜的老婦來自柬埔寨,那天剛好批到那些菜,透過我們的社區小旅行,剛好把這群在異地的姐妹們串連起來。


在地生根的生命亮光

 

在社區走動,我總是看見有一群「天涯共比鄰」的社區工作者,她們勤奮認真地組織著社區內的新住民們,陪伴她們在他鄉異地共同工作、發想、分享食物,也分享她們獨特的生命故事。這群社區工作者是這些新住民姐妹們在台灣的另類家人;而常常一起聚會的據點,則是帶給姐妹們歸屬感和支持力量的「好所在」。

「社區」究竟是什麼呢?我反覆思想和感受著。這地方,在有形的空間,連結許多無形的情感經驗,人們形塑並建構出屬於自己在地生活的想像和實踐。和新住民姐妹的相遇,帶我通往她們在這地方的日常世界,也讓我看見她們的家庭、工作、歷程,以及她們在社區中行走的生活足跡。從這群女子的觀點出發而生成的生活地圖,其實承載了她們從故鄉到異鄉,轉化自己生命邊界和漂流認同的記憶與情感。我於是理解,這群新住民姐妹們臉上的亮光,是異鄉人在地生根的一種力量和勇氣!原來,她們向我揭露的生活地圖,是召喚著我,一起踏上她們生活實踐的路徑……原來在今日,他鄉早已成了「家之所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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