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和霖（看守台灣協會秘書長）

在下歐契爾．阿克利雷特．克羅斯波利馬（Acrylates/C10-30 Alkyl Acrylate Crosspolymer），某大咖塑膠兄的遠房親戚！

前陣子有位朋友來函說，她不小心踩到地雷，買到含有塑膠微粒的洗面乳。由於環保署的「限制含塑膠微粒之化粧品與個人清潔用品製造、輸入及販賣」政策早已實施多年，全球許多國家也都已經實施管制，我們很訝異她竟然還能夠買到含塑膠微粒的產品，於是請她提供含有成份說明的產品照片，如果真的有塑膠微粒的話，應該趕緊去檢舉。

她立刻傳來照片，仔細一看，原來這產品還是來自國際大廠，他們命名喜歡疊字，商品名中有兩個「可」的。從產品成份說明中，我們也找到了嫌疑犯，名稱叫做「Acrylates/C10-30 Alkyl Acrylate Crosspolymer」，是丙烯酸酯類（acrylate）的共聚物，是由丙烯酸（acrylic acid）、甲基丙烯酸（methacrylic acid）以及丙烯酸烷基酯（alkyl acrylate）等三種單體共聚合而成，且是三維結構的交聯聚合物（亦即以多官能基的分子將聚合物中不同的分子鏈交聯起來，成為一個巨大的網狀分子）。簡單來說，它和壓克力塑膠「聚甲基丙烯酸甲酯」（PMMA）是親戚，有共同的基因（甲基丙烯酸），但有著截然不同的表現。


國際大廠的洗面乳成分含有：Acrylates/C10-30 Alkyl Acrylate Crosspolymer

根據了解，這種共聚物在乾燥狀態下，是一種鬆軟的白色粉末，有種淡淡的醋酸味；有多種用途，在個人清潔用品中，主要是做為增稠劑或乳化劑，也就是增加沐浴乳、洗面乳等個人清潔用品的黏度，同時讓添加在其中的油性成份可均勻地懸浮、散布在水相中，不會因為油水互斥而分離。

因此，至少在上述兩種用途時，這種共聚物是溶於水的，不符合人人喊打的塑膠微粒之定義，這也是為何許多個人清潔用品業者還大剌剌地使用它！

這類化學物質的製造商也自豪地表示，它可被污水處理廠有效攔截，不像塑膠微粒會逃脫到大海中；且根據一些文獻，它是無毒且不會生物累積的；因此即使有部份會跑到海洋裡，那一點點的量也不會造成危害。意思是，大家可以安心使用！


Acrylates/C10-30 Alkyl Acrylate Crosspolymer的樣貌

不是塑膠微粒啦，大家可以回家了……嗎？

不過，業者這說法好像不適用於台灣。根據內政部營建署統計，截至今年8月，我國公共污水下水道普及率只有40.75％，整體污水處理率67.97％，表示至少有32%的民生污水直接跑到河川然後進入大海，因此這種共聚物隨民生污水跑到海洋的量，對台灣來說，可不是一點點！

而且，這種水溶性的共聚物也是無法被生物分解的！當它日積月累地經由我們的洗滌身體產生的污水直排大海，真如該業者所說，不會對生態造成影響嗎？這種會改變流體特性（如黏度）、吸附或螯合水中物質的共聚物，不會影響到海水的性質及生態的健康嗎？

目前相關研究好像不多。一篇文獻回顧式的綜合研究報告指出，丙烯酸的聚合物或共聚物對水域的生態毒性看來並不高，但是，它可能會把水中帶陽離子的營養鹽螯合起來，而妨礙水中藻類及甲殼類動物的養分吸收，而這效應又受到水中硬度的影響。

上述這篇報告也指出，他們用來初步評估水溶性聚合物的環境命運及影響的文獻資料，主要是來自業者提交給美國環保署的機密資料，或者由英國環境部或製造商所提供的資料，這些資料都被濃縮或編碼加密而無法直接關聯到個別的聚合物；其他文獻也有幾篇欠缺充分資訊，而無法判斷其研究的聚合物的確切身份。

另外，大多數文獻都未提供聚合物中殘留的單體含量以及所含有的寡聚合物、添加物還有雜質的含量，而無法評估聚合物中這些更容易移動的小分子對環境生態的影響。

確實是，這些聚合物的製造過程中，可調整的因子太多了，如果沒有充分資訊，很難完整評估其環境生態影響！

以本文主角為例，調整三種單體的比例及交聯程度，所得到的成品物性可能就截然不同，即使名稱還是一樣。此外，其製造過程所使用的聚合方式與所採用的溶劑，可能也會隨廠商之不同而有所不同，比如有的用乙酸乙酯、環己烷的混合溶劑，其殘留在聚合物中的比例可達到0.5％；有的使用正己烷，殘留比例可達到0.2％；也有的使用致癌物質苯，其殘留比例可達0.41％。另外，這共聚物也會殘留單體，有人指出丙烯酸的殘留量一般在0.25％以下，丙烯酸烷基酯（C10-30 alkyl acrylate）的殘留量則在0.5％以下；但也有人指出，丙烯酸殘留量不到0.1％。而這些殘留的溶劑與單體，可能都會對生態產生影響。

國際間許多團體對於這些多變、充滿未知的水溶性聚合物，也陸續發出警訊，認為應該和塑膠微粒一樣，儘速從化妝品與個人清潔用品中淘汰。比如瑞士的CodeCheck即指出，這些液態的聚合物若跑到水體中，也是會吸附水裡的污染物，讓這些污染物更容易跑到生物體中。且即使被污水處理廠攔截下來成為污泥一部分，還是可能會隨著污泥消化後的沼渣沼液施灌農田，而污染農地。而且它們不能被生物分解。

去年底發表的一篇文獻，則再度和業者唱反調。這研究是作者自己動手做實驗，評估常用於化妝品與個人清潔用品、以丙烯酸為主要單體的四種水溶性聚合物（其中一種就是本文主角）的生態毒性。

該實證研究指出，這些水溶性聚合物會影響浮萍的生長速率、根部長度及葉綠素含量；雖然影響程度不一，卻有個共通原因：它們會黏附到植物表面。作者指出，這類丙烯酸的聚合物，常做為生物黏著劑（此指黏附到生物組織上的合成黏著劑），在酸性條件下可以和澱粉及蛋白質形成氫鍵，所以會具有生物黏附作用。另外，微藻的生長速率受到這些水溶性聚合物的影響更大，原因除了前述的生物黏附作用之外，這些聚合物中的殘留單體丙烯酸可能是更大的因素，因為丙烯酸對微藻而言可是高毒性。

成千上萬的人往臉上抹，卻只有一小撮人在研究

走筆至此，不禁感嘆，光是一種水溶性聚合物就有那麼多的未知待挖掘，更何況那洗面乳上密密麻麻的成份表中，還有其他扮演不同角色的聚合物？比如製造過程中可能副產可能致癌物1,4-dioxane（1,4-二噁烷）的Laureth-4及Trideceth-9？還有其他雖非聚合物但可能也是有害的成份？

順帶一提，生產這洗面乳產品的這家國際大廠，曾被《路透社》記者發現，他們著名的嬰兒爽身粉產品及其原料滑石粉，於1971年到2000年代初期，曾經有被驗出含微量致癌物石綿的紀錄。此事件在美加引起喧然大波，許多婦女控訴這家公司害她們罹癌，因此該公司已不在美加等國販售該產品；近期並決定以玉米澱粉全面取代該產品中的滑石粉。所以一個可能看似無害的成份都可能因為它的原料來源或生產過程而含有有害成份。

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時間可讓我們好好去認識這些不知道有沒有害的成份？而若我們無知地把這些牛鬼蛇神釋放到環境中，危害無辜的生物，最終這危害還是會透過食物鏈或其他不可知的迴圈返到我們身上。

人可以無知，不可以無智。既然認識它們不完，乾脆就遠離它們吧！就好像我們奉勸那位朋友的一句話：用肥皂就可以了，不一定要買洗面乳，成份太複雜了！

最後，提醒主掌環境保護的主管機關環保署底下負責源頭減量的幾個公務員們，該準備擴大「限制含塑膠微粒之化粧品與個人清潔用品製造、輸入及販賣」政策的管制範圍，把不可生物分解的水溶性聚合物也納入黑名單。在主導生產開發的部門只知一切向錢看，主管產品規範、化學品管制、環評及空水廢毒許可審查的單位又失職的情況下，而致毒物紛飛、資源濫用的年代，您們也辛苦了！

參考資料

• THE DERM REVIEW（2022年11月6日），Is Acrylates/C10-30 Alkyl Acrylate Crosspolymer Safe?
• Lubrizol Advanced Materials, Inc（2018年6月20日），Acrylate polymers vs. plastics –Letter to customer
• 內政部營建署，全國污水下水道用戶接管普及率及整體污水處理率統計表
• Environmental fate and effects of water-soluble synthetic organic polymers used in cosmetic products,doi:https://doi.org/10.1186/s12302-021-00466-2
• Cosmetic Ingredient Review（2011年11月17日），Crosslinked Alkyl Acrylates as Used in Cosmetics
• CodeCheck AG，The Invisible Danger: Hidden Polymers in Cosmetic Products
• The first comprehensive study evaluating the ecotoxicity and biodegradability of water-soluble polymers used in personal care products and cosmetics, DOI:https://doi.org/10.1016/j.ecoenv.2021.113016
• BBC News（2022年8月12日）， Johnson & Johnson to replace talc-based powder with cornstarch

※本文轉載自看守台灣協會〈隱身沐浴用品的水溶性聚合物〉，本文原刊於2022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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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轉載自環境資訊中心】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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